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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父親的謊言

所屬書籍: 人魚

那天早上的氣氛有些尷尬。姜玉淑和姜庭幾乎是沉默著吃完早飯。她刷碗的工夫,女兒已經穿戴整齊,拎起飯盒。走到門前的時候,姜庭只是悶悶地說了句「我上學去了」,沒等她回應就拉開門走了。

姜玉淑在水槽前站了一會兒,勉強控制住情緒,把餘下的碗刷完。

姜庭有心事,而且已經嚴重影響到她的生活和學習。更糟糕的是,她不肯對自己說。

當姜玉淑發現女兒的床上空空如也,她立刻找遍了家裡的每一個角落。確定姜庭不在之後,她抓起一隻手電筒就衝出了門。

這絕對是反常的情況。姜庭從未在深夜一個人偷偷出去過。姜玉淑來不及琢磨個中緣由,飛奔下樓,在園區裡邊喊女兒的名字,邊四處尋找她。

夜已深,整個世界都在沉睡中。姜玉淑走過一棟樓,又一棟樓,嗓子快喊到嘶啞,腿也越來越軟。女兒走了多久,走了多遠,她統統不知道。儘管在園區里尋找女兒可能只是徒勞無功,但是姜玉淑已經慌到失去了分析的能力。很快,小小的園區就轉了個遍,姜庭依舊不見蹤影。姜玉淑看看不遠處尚有燈火的馬路,心想出去找一圈,如果再找不到女兒,就只能報警了。

姜玉淑拔腿向園區外走去,眼睛緊盯著那條偶有貨車隆隆駛過的馬路。忽然,她的餘光里出現了一個黑影,從一棟樓前的花壇里慢慢繞了出來。

姜玉淑下意識地用手電筒照過去,同時問道:「庭庭?」

果真,穿著睡衣睡褲的女兒出現在光照中。她披散著頭髮,臉色蒼白,怔怔地看著媽媽,似乎沒意識到要躲避刺眼的強光。

姜玉淑快步走過去,先是上下查看著女兒,確認沒有外傷之後,一股惱恨這才襲上心頭。

「你上哪兒去了?」姜玉淑揮手在她肩膀上連連拍打著,「這麼晚了,你想嚇死我是不是?」

女兒踉蹌了一下。然而,她既不辯解,也不反抗,只是歪著頭,一言不發地站著。

「說話啊,你去哪兒了?」

女兒保持著原來的姿勢,不動,也不說話。

這時,相鄰這棟樓的一樓住戶亮起了燈,一個光著上身的男人一邊撓著胸脯,一邊走到窗前,疑惑地向她們張望著。

姜玉淑咬咬牙,拽起女兒的手:「回家!」

進了家門,姜玉淑才發現女兒的睡衣上滿是灰塵、蛛網和污漬,腳上的拖鞋底也沾了不少污泥,散發出刺鼻的臭味。

驚詫之餘,姜玉淑又連聲逼問女兒剛才的去處。姜庭還是不說話,默默地脫掉臟衣服和鞋子,轉身進了卧室,咔嗒一聲上好了門鎖。

姜玉淑一肚子的怒火和疑惑,又無從排解,只能把女兒的臟衣臟鞋踢到衛生間,泡在水盆里狠狠搓洗。

忙完這一切,已經是凌晨三點。姜玉淑感到說不出的疲憊,本想在沙發上坐著稍事休息,結果一覺睡到了大天亮。

女兒雖然按時起床,卻仍然沒有想交談的意思。她上學之後,姜玉淑始終心神不寧,攤在眼前的賬簿也看不下去,索性拋到一旁專心想事。

姜庭深夜出門,要麼去散心,要麼去見人。如果她聽到了自己和前夫的談話,覺得心情煩悶,大可以和媽媽講出來。如果是去見什麼人,可能性更小。因為,以姜玉淑對女兒的了解,她目前應該不會有早戀的對象。而且看她當時的德行,肯定是去了某個狹窄逼仄、污穢不堪的地方——約會哪有去這種場所的?

思來想去,姜玉淑都沒法為女兒的反常表現找到一個緣由。這讓她更加不安。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,血脈相連、心靈相通。現在,有一隻無形的手阻斷了這種聯繫。要命的是,這隻手看不見形狀,嗅不到氣味,連從何而來都無從知曉。她只知道,一切都始於那個大雨之夜。

姜玉淑拉開抽屜,看著那個用報紙包裹好的文具盒,皺起了眉頭。

漫長的一天終於熬過去。今天姜庭有晚自習,要上到九點。姜玉淑八點半就來到中學門口,伸著脖子向一片燈火的校園內張望著。

她不是最早的。校門口有一個老人,邊吸煙邊耐心等候著。從他腳邊的煙頭來看,應該來了至少半小時以上。

老人瘦削,中等身材,衣著普通,看上去和一個退休工人沒什麼區別。他注意到姜玉淑的目光,轉過頭來看她。一種與他的外貌完全不符的鷹隼般的視線投射在姜玉淑的臉上。姜玉淑打了個寒噤,急忙擠出一個微笑,扭過頭去。老人也笑笑,繼續悠閑地抽著煙。

八點四十五之後,校園門口的家長開始多起來。有相熟的,就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聊天。因為女兒一直很乖巧,姜玉淑幾乎沒來學校接過她。所以,身邊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,只能獨自站著。看得出,那個老人也一樣,跟其他人毫無交集。

下課鈴響的時候,校門口開始有些騷動。幾分鐘後,校園裡也喧嚷起來。成群的學生從教學樓里奔湧出來,一模一樣的藍白色校服忽然就匯聚成海浪一般。涌到校門口,海浪變成涓涓細流,分散向四面八方。姜玉淑想從中分辨出自家那朵浪花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事。她踮著腳,費力地在人群中尋找自己的女兒。

直到大浪卷過,校園裡只剩下零星幾個學生的時候,姜庭才低著頭、弓著背,慢慢地從教學樓里走出來。姜玉淑看見她,用力向她揮著手。姜庭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,始終盯著地面。姜玉淑都快走到她對面了,姜庭才看見。

「媽?」姜庭吃驚地睜大眼睛,「你怎麼來了?」

「怎麼,不許我來呀?」姜玉淑故意虎起臉,「餓了吧?」

「還行。」姜庭忽然像平時那樣撒起嬌來,「有好吃的嗎?」

「走,回家。」女兒的模樣讓姜玉淑心情大好,「媽給你燉牛肉了。」

姜庭挽起她的胳膊,正要邁步,一個蒼老的男聲突然在旁邊響起。

「同學,不好意思。」

母女二人同時轉身看去。姜玉淑認出那是剛才一直在校門口抽煙的老人。

「同學,學校里……再沒有學生了嗎?」老人指指教學樓,「都走了?」

「應該是。」姜庭看看教學樓門前,門衛已經開始關上玻璃門,準備上門閂了,「這都要封樓了。」

「哦。」老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,對姜庭笑笑,「謝謝你。」

他的目光和語氣都很溫和,但是眼神中的審視意味並不減。姜玉淑感到不舒服,就想拉著姜庭快走。然而,姜庭的熱心勁兒偏偏上來了。

「大爺,你來接孩子嗎?」姜庭問道,「初中部還是高中部?哪個班的?」

「嗯?高中部。」老人略遲疑了一下,「沒關係,可能去衛生間了。我再等等,謝謝你。」

說罷,老人向姜玉淑微微頷首。她慌亂地點點頭,牽起姜庭的手,快步離開。

一路回家。姜庭還是很少開口,不過和昨晚比起來,已經活躍多了。兩個人一起吃過飯,洗刷完畢。姜玉淑陪女兒寫完作業,準備就寢的時候,她拉著女兒在沙發上坐好,輕聲問道:「庭庭,你最近是怎麼了,能跟媽媽說說嗎?」

女兒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,垂著頭,擺弄著手指,聲音幾乎不可聞。

「沒怎麼。」

姜玉淑摩挲著女兒的頭:「不管發生什麼,都可以跟媽媽說。不要讓我擔心,好嗎?」

姜庭沒說話,慢慢俯下身去,趴在姜玉淑的膝蓋上。姜玉淑感到心在慢慢融化,她把手從女兒的頭上移到後背,一遍遍撫摸著。平時,姜庭會像個小貓一樣舒舒服服地睡著。然而,今天的她似乎心事重重。姜玉淑即使看不到她的臉,也知道她睜著眼睛,一動不動地看著客廳的某個角落。

片刻,姜庭小聲問道:「媽媽?」

「嗯?」

「如果我忽然消失了,你會不會去找我?」

「那還用說!」姜玉淑脫口而出,隨即她就察覺有異,急忙直起身子,想把女兒拉起來,「到底怎麼了?」

姜庭沒有動,只是伸出雙手,緊緊地抱住了姜玉淑。

通過查找屍源,三個被害人的身份都已經確定。

一號死者,杜媛,女,33歲,生前系紡織研究所後勤處員工,已婚,育有一子,生前居住在本市和平區泰山路168號三單元202室。3月17日由其丈夫向轄區派出所報案,接案後以失蹤人口予以登記。

二號死者,楊新倩,女,27歲,生前系市第四人民醫院兒科護士,已婚,未育,生前居住在本市寬平區柳條湖路87號一單元501室。4月6日由其母向轄區派出所報案,接案後以失蹤人口予以登記。

三號死者,孫慧,女,31歲,生前系市屬機關第一幼兒園教師,離異,未育,生前居住在本市北關區小南一路22號4號樓709室。5月10日由其母向轄區派出所報案,接案後以失蹤人口予以登記。

從屍體檢驗情況來看,三具屍體均已高度腐敗,早期屍體現象已消失。從三人胃內容物的消化情況來分析,都是在最後一次進食後的十小時內遇害。結合三名被害人家屬報失蹤的時間,可斷定三人被害順序。

三名被害人的死因都是機械性窒息,兇器疑似鐵絲之類的物品,被害前都曾遭遇A型血之男性的性侵。結合以上情況,市公安局將此案定性為惡性連環殺人案,並決定成立專案組,全力偵破此案。

「孫慧失蹤當天是工作日,幼兒園下班的時間是五點半左右。根據她媽媽和同事提供的情況,孫慧平時都是騎自行車上下班。通常的路線是從第一幼兒園正門出發,左轉進入惠民路,到豐收大街右轉,在小南一路左轉,一直向南騎行……」

邰偉站在會議室前方的幻燈機旁,在一張北關區地圖的幻燈片上來回勾畫著。紅色的粗線顯示出被害人孫慧平時的回家路線,看上去並不複雜。

「我們做了一個實驗,孫慧回家全程需要四十分鐘左右——她就是在這段時間裡消失的。」

情況介紹完畢,邰偉收好幻燈片,有點緊張地看著台下就座的專案組成員。

市局分管刑偵工作的胡副局長嘆了口氣,把煙頭摁熄在煙灰缸里。隨即,他搓搓臉,疲憊的神情顯露無遺。

「孫慧的自行車找到沒有?」

「沒有。」邰偉翻開記事本,「很普通的女式坤車。我們去了本市的幾個二手自行車交易市場,沒發現這輛車。」

「一號死者是在聚餐晚歸路上失蹤,二號死者是外出購物返家途中失蹤,三號死者是在下班路上失蹤,是吧?」

專案組副組長王憲江點點頭:「是。」

「發案時間不一樣,出行路線不一樣。一個乘公交車,一個騎車,一個不明……」胡副局長自言自語般說道,「沒有交叉點嗎?」

王憲江看看邰偉。後者心領神會,把三張幻燈片疊放在一起。

紅色的粗線條變得錯綜複雜起來,胡副局長端詳了一會兒,皺起眉頭:「沒有?」

「目前還沒發現。」王憲江斟酌著詞句,「目前線索很少。」

「這哪是很少啊,壓根就沒有。」胡副局長罵了一句,「接下來打算怎麼辦?」

「我們懷疑屍體原來被棄置在下水道里,被那場大雨衝進衛紅渠。」王憲江頓了一下,「所以現在無法確定是否只有這三個被害人。」

「你們想進下水道?」胡副局長瞪大了眼睛,「地下管網有多大,你們知道嗎?」

「知道。我們找了市規劃院的同志,也考慮了雨量、流速之類的因素,還是沒法判斷屍體被衝出來之前在下水道里的位置。」王憲江的臉色很難看,「所以我們打算進去看看。」

這無異於大海撈針。首先,能否確定藏屍地點尚無法知曉;其次,即使能確定,經過雨水沖刷,能否提取到有價值的痕迹物證也很難說。然而,這是目前唯一的偵查方向。不去試著撈撈這根針,就真的一籌莫展了。

胡副局長沉吟半晌,也想不出別的思路:「那就先這麼干。不過,別把寶都押在這條線上,群訪啊什麼的該展開就展開。有情況第一時間彙報。」

說罷,胡副局長揮揮手,示意散會。專案組成員們紛紛離開,各自幹活去了。王憲江沒動,坐在原處抽煙。

邰偉關掉幻燈機,走到王憲江身邊,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:「師父,咱們……」

「去弄幾個防毒面具來。」王憲江垂著眼皮,「明天下去。」

顧浩坐在床邊,怔怔地看著電視里轉播的世乒賽,心思卻完全不在比賽上。

那孩子沒有去上學。從這幾天101室里的聲音來看,她似乎也沒在家。這孩子去哪裡了?輟學?不太可能。蘇家的經濟狀況還不至於供不起她讀書。而且,小姑娘的成績似乎一直都不錯,已經高二的孩子,現在輟學豈不是太可惜?

生病,或者是受傷?倘若果真如此,無論是病還是傷,需要入院治療的話,恐怕都很嚴重。

難道是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?顧浩突然想起從衛紅渠里衝出的三具女屍。隨後他就連連搖頭。

不會不會。如果孩子被害,101室此刻一定在辦喪事,而且警察肯定會找上門來。

電視機里突然傳來解說員的歡呼聲。顧浩回過神來,看到孔令輝把球拍放在球台上,單手握拳,口中大吼。

看來是贏了。顧浩慢慢地站起來,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,又點燃一支煙,搖了搖暖水瓶。

他把剩餘不多的熱水倒進茶杯里,向門外走去。

把盛滿水的鐵壺放在煤氣灶上,開火。顧浩突然聽到101室里傳來隱約的交談聲。他立刻關掉嘶嘶作響的煤氣,站在原地側耳傾聽。然而,那聲音中沒有小姑娘的,唯一的女聲來自她的媽媽。

顧浩想了想,重新點燃煤氣灶,向101室走去,在門上敲了敲。

101室內的聲響戛然而止,隨即,一陣腳步聲出現在門後。

「誰啊?」

「我。」顧浩清清嗓子,「對門的。」

門開了,老蘇的身後跟著他老婆。女人的臉上還有尚未褪去的期待表情,但鄰居的到來似乎讓她大失所望。女人沖顧浩點點頭就回到客廳里。

老蘇對他的突然來訪頗感意外:「老顧大哥,有事?」

「嗯。」顧浩笑笑,「姑娘在家沒有?」

「沒有。」老蘇的眼神閃躲了一下,「怎麼?」

「哦。」顧浩半轉過身,「那就等她回來再說。」

「等會兒。」老蘇皺起眉頭,「你到底有什麼事啊?」

「嗨,乾兒子給買了個錄像機,都是外國字。」顧浩無奈地撇撇嘴,「我尋思你家姑娘不是學過英語么,讓她幫我翻譯翻譯。」

突然,一個男孩從屋子裡衝出來,興高采烈地大叫:「我會,我也會英語,顧大爺,我幫你翻譯吧。」

是蘇家的小兒子。他背著一個顏色鮮艷的書包,看上去怪模怪樣的,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非常興奮。

「你會個屁!」老蘇板起臉,推搡著兒子的肩膀,「回去!」

顧浩彎下腰,摸摸他的頭:「你呀,太小了。你姐姐呢?」

「我都上學了!」男孩抓住書包的肩帶,一挺胸,「我姐不在家。」

顧浩馬上問道:「她去哪兒了?」

「去親戚家了。」男孩快言快語,老蘇想伸手捂他的嘴,已經來不及。

「進屋進屋!」老蘇把男孩推進房間里,「把書包摘下來!」

他轉過身,重新面對顧浩,臉上寫著「還有事兒么」的表情。顧浩沒等他開口,又問道:「走親戚去了啊,什麼時候回來?」

「暫時不回來了。」老蘇猶豫了一下,「高考結束之後再說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老蘇已經開始不耐煩:「那邊高考錄取線低。」

顧浩繼續追問:「哪兒啊,這麼好?」

「南方。」老蘇握住門把手,「老顧,我得做飯了啊。」

「行,你忙著,打擾了啊。」

老蘇匆匆點了點頭,飛快地關上了門。

顧浩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看了幾秒鐘,慢慢踱回自己的家。他坐回床邊,又點燃一支煙,看著電視里播放的另一場比賽。

對蘇家的冒險察訪並沒有讓他的疑惑減輕半分,相反,他心中的問號越來越大。蘇家人的表現很反常。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、擔憂什麼。同時,又有某件事讓他們,特別是那個小男孩,覺得興奮。這一切應該與那個消失的女孩有關。顧浩雖然不知道這種聯繫是什麼,但是,有一件事是確定無疑的——老蘇在說謊。

整整一個下午,顧浩都在推演各種可能性,又一一推翻。想到心煩之時,自己又啞然失笑。當了半輩子保衛幹部,習慣凡事都往壞處想。可人家爹媽都安之若素,一個鄰居倒急得什麼似的。

說到底,還是閑的。

顧浩賭氣般走向冰箱。傍晚時分,肚子也餓了。操心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閑事,還不如做點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己。

拿出一塊五花肉和幾個土豆,煮上一鍋白米飯。顧浩在廚房裡忙活起來。他把五花肉切成小塊,在鐵鍋里熬上糖色,下肉進去翻炒。越來越濃的香味瀰漫開來。顧浩哼起小曲,麻利地把蔥、姜和八角、花椒扔進鍋里,添湯、加蓋。在咕嘟嘟的聲音中,他拿起土豆,慢慢地削皮。

這時,101室的門開了。老蘇先走出來,吸吸鼻子,又看看站在廚房裡的顧浩。

「做飯呢,老顧?」「是啊。」顧浩用手裡的刀指指灶台,「紅燒肉燉土豆,來點?」

「不了不了。」老蘇急忙擺擺手,「你忙著。」

小男孩出現在老蘇身後,表情興奮,聲音尖厲:「我們今天下館子!」

「哦。」顧浩挑起眉毛,「這是有什麼喜事兒啊。」

「有啥喜事。」老蘇無奈地苦笑一下,「這不都是他鬧的嘛。」

女人也走出來,認真地鎖好房門。她的神色中依舊有掩蓋不住的悲苦,勉強沖顧浩笑笑。

「行,我們走了啊。」

在小男孩不停的催促中,一家三口很快消失在單元門外。顧浩把手裡削了一半的土豆扔進水盆里,背靠在灶台上,握著刀,看著鍋里翻開的肉湯,情緒又低落下去。

一飯一菜。米飯晶瑩軟糯,紅燒肉也燉得酥爛,土豆吸飽了肉汁,入口即化。顧浩卻食不甘味。坐在飯桌前,捧著瓷碗,顧浩吃上幾口就要停下來喘口氣,似乎胸口始終壓著一塊石頭。這頓長吁短嘆的飯吃到一半的時候,窗外又下起雨來。

最初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,幾分鐘後,雨點密集起來,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。顧浩聽得心煩,索性放下碗筷,點燃一支煙,坐在飯桌前,怔怔地看著窗外。

他並非不喜歡下雨,只是最近的每一場雨帶來的都不是好消息。他又想到邰偉正在辦理的案子。不知道那三個可憐的女人是否被帶回到各自的親人身邊。那些長久等待的人們,即使早有心理準備,一旦看到那腐敗不堪的屍體,想必都會感到天塌地陷。下落不明和確定遇害,哪一種會讓他們更容易接受呢?

顧浩掐滅煙頭。

應該是前者,因為至少還保有一絲希望。

希望,觸手可及,又似乎遠在天邊。

還會見到那個女孩嗎?

今天的雨帶走了她的消息;帶走了兩個倒扣在一起的盤子;帶走了兩隻煎蛋;帶走了門把手上的野花。顧浩不知道這些對他的生活意味著什麼。一個活了60年的人,上過戰場,查過案子,閱人無數,滿身風霜。一個女孩的出現和消失,實在算不了什麼。廚房裡的記憶,說不上刻骨銘心。但是,顧浩依舊清晰地記得女孩捂著眼睛哭泣的樣子。

人和人之間的相遇,大概就是如此。沒有徵兆,沒有預告。有的時候,連道別都沒有。

他嘆了口氣。不管這孩子在哪裡,希望能有書讀,有口飽飯吃——在那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南方。

窗外的雨聲漸漸變成單調的旋律。傍晚的微風吹來,帶著絲絲潮濕的涼意。顧浩的眼皮開始慢慢地垂下去。他看看餐桌上沒有收拾的碗筷,猶豫了一下,還是站起身來,走到床邊躺下。幾乎是同時,濃重的困意猝然襲來,他連鞋都沒有脫掉,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中。

再醒來時,天邊已經泛起微微的青白色。晨僵讓顧浩在床上掙扎了好一陣才勉強爬起來。被鞋子箍了一夜的雙腳開始腫脹。他坐在床邊,一邊揉腿,一邊搖晃著沉重的腦袋。

他睡得並不好,幾乎做了一整夜的夢。內容模糊不清,只記得有人在呼喚他。神志漸漸清醒之後,那個聲音也伴隨著夢境的殘片浮現在腦海里。

是對門的女孩,赤腳,帶著滿身的泥水,站在門口叫他顧大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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